溥心畬旅日二三事-風流與雅集

溥心畬旅日二三事-風流與雅集

2015年07月26日09:18   中国文化报·美术文化周刊

溥心畬旅日

溥心畬、張大千等人在日本友人家中雅集

 

萬君超

溥心畬在1955年5月11日與朱家驊、董作賓應邀赴韓國講學、旅遊,並獲得漢城大學法學榮譽博士。 兩個星期後赴日本東京,此時張大千正在東京編印《大風堂名跡》畫冊,又逢黃君璧、莊嚴等人來日本參加藝術學會,友人異國雅集相聚,其樂融融,可以想像。 據傳,溥心畬抵日後曾居住于溥傑妻子嵯峨浩(1914— 1987)家中。 但溥的友人、攝影家王之一在《我的朋友張大千》(臺灣漢藝色研文化有限公司1993年版)一書中說:「溥心畬先生自韓國講學經過東京,原先住在一家日式旅館,後來租到一幢小房子暫住,距我家不遠,靠近中國大使館(注:指當時的臺灣駐日機構),新聞處宋參事時常來‘照顧’他。 」在兩說之中, 以王氏之說可信。 而所謂的外交官「照顧」,亦可能是對其監視。 因溥心畬在日本樂不思蜀,更有傳說他曾與大陸人士有過接觸,1956年6月,溥心畬被繼室李 墨雲和友人「押」回臺灣。

溥心畬是一個生活自理能力較差的滿清宗室貴胄子弟,所以他居日期間的日常生活均雇傭(女傭)料理。 溥心畬在日本期間,曾經由張大千等人陪同 到各地名勝旅遊。 他還招收了李鐸若、伊藤啟子為弟子,教學中文和書畫。 而大多數時間是寫字繪畫,讀書品茗,以消永日。 臺灣學者李猷在《溥心畬先生詩與詞的 研究》(載《張大千溥心畬詩書畫學術討論會論文集》,臺北故宮博物院1994年版)一文中說:「離韓後赴日本,以昔年曾往講學,尚有故人,日本人不僅尊其 家世,也仰慕他的詩書畫之造詣,也覲見了日皇,暢遊內苑。 他的護照逾期,日外務省願意給予長期居留。 他說:‘我以中華民國護照出,必以中華民國護照留 此。 ’」但溥心畬居日期間是否在東京舉辦過個人書畫展,待後俟考。
攝影家王之一當時已定居東京,他與張大千、溥心畬等人均非常熟悉。 1956年農曆正月某日,東京大雪,溥心畬邀王之一前往寓所飲酒聊天。 女傭幫他們溫了好 幾瓶日本酒,兩人邊飲邊聊,溥拿毛筆在紙上隨便亂寫亂畫,並說:「日本冬天太冷,一個人睡覺更冷,又無聊。 只有常常飲酒。 今晚特別無聊,所以邀你來喝酒解 悶。 」溥心畬隨手畫了張《松下揮毫圖》,並題詩雲:「前夕無聊閑作畫,今宵作畫更無聊。 贈君持去點空壁,對酒能消酒一瓢。 」寫好跋語後鈐蓋「舊王孫」印 章,將此畫贈送給了王之一。 但他不慎將印章蓋倒了,可見其當時無聊作畫之狀態。

 

溥心畬接著對王之一說起了借住在日本旅館中的一次風流韻事:「有一晚來了五六個日本小姐陪酒,她們先洗澡換上浴衣後大鬧花酒,到後來都脫光了浴衣飲酒,連 我的衣服也被她們剝光。 」溥邊說邊畫,畫完之後就擲到了紙簍裡。 王之一趁溥心畬不留意時,將廢紙從紙簍中撿出來,裝進口袋帶回家,平生唯一一次做了「雅賊」。 回家將廢紙整理後發現是一張《群陰剝陽圖》。 畫上一位男士坐在五個女人中間,剝光褲子作驚恐狀,如同一幅群女「強暴」男子的春宮畫。 王之一第二天將 《群陰剝陽圖》帶給張大千看,張大千看了拍案驚叫:「這是絕品! 比他的山水樓臺亭閣都難能可貴,這幅小畫不用簽名蓋章,就憑那五個小字就是溥先生的招牌, 別人要學也學不像的真跡。 」王之一聽罷就立刻送到裱畫店裱成一幅小冊頁秘藏。
後來王之一移民巴西,香港沈葦窗聽說有此幅《群陰剝陽圖》,就多次寫信給王,希望能夠在他主編的《大成》雜誌上發表。 王說一定要等到溥先生逝世以後才有可 能發表,並擬寫一篇《溥心畬在日本無聊作畫》的文章。 但後來因故而圖文均未發表。 1995年10月,值溥心畬誕生一百周年之際,旅居美國洛杉磯的幾位華人 收藏家劉冰、王之一、陸芳耕等人,在劉氏創辦的長青畫廊聯合舉辦紀念溥心畬百年誕辰書畫展,當時已定居美國南加州的王之一提供了自己為溥心畬拍攝的照片二 百余張,《群陰剝陽圖》也首次公開展出,並引起了參觀者的極大好奇。
溥心畬的一生,多少給人有點「孤冷」「孤傲」或拒人千里之感,這與他的身世和生活環境等都有一定的關聯。 他是一個不拘小節之人,但有時又心細如髮,判若兩人。 他是一位真正的文人書畫大家,可惜天不假年,永歎短壽。 在日本居留的一年時間,或許是他晚年最為自由、舒暢的時候,幾乎是樂不思蜀。 但他的一生有諸多 至今都未能解開的謎案:比如所謂的德國天文學、生物學雙博士學位,大陸新政府是否承諾過請他出任北京故宮博物院副院長,他又是如何從上海乘船逃到浙江沈家 門再乘飛機到臺灣的,50年代初他是否到過日本講學三年,等等。 一個逝世時只有五十多歲的著名書畫家、滿清宗室後裔,他的生平居然會有如此多的撲朔迷離之處,而這一切究竟是怎樣形成的? 這其中是否又有什麼難言之隱? 在中國藝術史研究中,始終都充滿了史料真偽和作品真偽的雙重陷阱。 有時真令研究者仰天無語, 徒歎奈何。
藝術史研究者並非是「窺私」者,但對一個演出者生平的、梳理、整理,也應是藝術史研究的重要內容之一。 學術研究境界上乘者,當要追隨問題走,跟著興趣 者走。 雖然《群陰剝陽圖》難稱是一幅真正的溥心畬畫作,但它卻乍現了他某個時間段中的一絲「春光」。 任何一個大演出者都是有著七情六欲的人,而絕非不食人間煙火的神。 一切自欺和欺人的造神之舉,一旦真相被揭露後,必將會引起世人的反感或反彈。 就溥心畬而言,他像是一條潛藏著暗礁的長河,始終在默默地流淌, 沒有急湍濤聲,沒有翻騰巨浪,他比張大千等人更顯得寂謐。 也許只有在這種狀態下,他才能創作出那些精細而又雅致的作品。
(作者為書畫鑒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