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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握香簃主王令聞與恩師心畬先生,友人萬公潛、劉雅農、醫師友人陸芳耕
在此筆者尚須再舉一位先父北平藝專低一班的國畫組學妹,亦是曩昔萃錦園中常客的王令聞女士(圖32),王女士(1916~2008)名保今,字令聞、令文,號握香簃主。女士生於詩禮簪纓之門,早年就讀北京女一中,後考入國立北平藝專國畫組,自此邁入從藝之途。齊白石是女士的國畫啟蒙老師,在藝專時的教授另有溥老等,學校之外,復投入徐燕孫門下。蒙齊、溥二師青睞,均曾囑其到家中親授,女士故居在北京西單辟才胡同南太常寺甲六號,鄰近齊先生宅,故登門請益及求畫機會較多。
此外,溥師仍居萃錦園時,女士亦時常遵囑過府面謁,據其生前憶述:「我每次到府中先向老師、師母見禮,便與大師姐(指韜華)玩在一塊兒,反倒是荒竦求師習藝的事了⋯。」女士來台後卜居高雄於家中課徒,與恩師時有通問,每赴台北必親謁溥師,此次陳展之題畫詩手卷,即係太老師乙未 (1955) 年在她自高雄來時為其擬作的。另在壬寅(1962)年三月末,女士因將有畫展乃求賜勉語,太老師遂書長篇贈言(圖33),詞多褒譽,亦似暗含深意。數年後女士遠渡重洋赴西班牙展覽,旋再轉往紐約定居,她與先父、家母關係亦至密切,又是北平藝專來台學生之一,與學長陳雋甫、學姐吳詠香同列溥師門牆,自不能獨漏其事矣!
太老師的「門客」中,萬公潛是不能不提的一位,在王家誠教授大著《溥心畬傳》即有生動而詳實的描述,在此筆者另以恩師吳堪白先生的精彩憶述用供參證25:我曾於同事萬大鋐先生家與溥老相處半日,溥老於萬先生家中作客,筆仍不停揮,他作畫均有所本,閒談中便取紙勾勒有稿本的山水題材小畫,當畫煩以後,則又差使萬先生家中童子,取兩張雲母箋,隨即畫了第一幅滿是著清朝服裝的童子圖,並立即要求小孩算畫中小孩有幾個,算對了有獎,小朋友一算的結果是73人,他隨即哈哈大笑說:「還是小孩眼力好,此畫贈汝為獎品」;另一張小畫,他亦未加思索,立即畫了一張鍾馗捉小鬼題材的畫,畫中鍾進士騎著一隻非常奇怪的動物,我則好奇的問溥老,畫中鍾馗所騎何物?他回答:「畫中鍾馗所騎為『特』,《山海經》中曾敘及此物,我雖未見過,但從書中敘述意想而來揣摹繪之。」
太老師的「漫畫」是渡海三家中其他二家所無的題材,而此類畫作特有奇趣,無論用筆用墨不因題材輕鬆而稍減雅逸。吳堪師論太老師之畫以一「博」字來推崇其創作多類,較之大千先生及黃君翁兩位更廣。堪師較偏愛其山水畫,且印象深刻的是「迷你」山水畫及「漫畫」,堪師認為溥老的山水愈小愈精,這是不同於大千先生的,而此畫今日也不會再有了。
「當年政府提供經費予萬君陪同溥老遊日,當然得到許多溥老墨寶」堪師憶至少200餘件,溥老逝世後萬先生曾於台北辦一展覽紀念,當然也賣了許多錢,之後即移民美國,期間萬君將部分溥老書畫捐贈北京恭王府,其中多有亞剛及公潛上款者,可為見證。另有太老師與萬君往來書信及親書正楷名片則已捐歸台北歷史博物館珍藏;本次展品中有一件鈐蓋「公潛珍藏」長方朱文印,與恭王府藏品相同,只是鈐印位置與清晰度稍遜,「當然萬君非一藏家,其因工作有緣得識溥老,當是冥冥中註定之福份也!」堪師有感而發地表示。
堪師憶述太老師身材,也令人印象深刻。「初見溥老盤坐畫畫,覺得是位高大俊美的男子,惟起身後,又見其身材不高,友人曾趣談,這是否與溥老喜盤腿坐致長不高有關」當然這是笑話,因為身高應是天生得來,與坐姿無關,只是太老師盤坐,以現今一般常人恐無法適應矣。堪師有一位前調查局同仁方先生,當時亦算「溥迷」之一,為有所區分,友人將方震五先生稱為大方,稱其為小方,小方自認其與大方不同,因小方所有溥老書畫均為價購,而大方多係受贈,但大方平日陪伴、共遊、處理瑣事與溥老交誼非同一般,書畫相贈當是人情之常,且小方或有所不知,大方實為太老師重要「金主」之一,與劉文騰、嚴笑棠等恐在伯仲間耳。堪師對太老師實推崇備至,筆者親聆亦覺受益匪淺。
此外,太老師渡台之初即識得的一位重要友人亦須略述梗概。
劉雅農先生(1896~1986)上海人,本名建,譜名兆坤,別號甚多,有野農、蟄闇等,早歲畢業於南洋公學,後肄業同濟德文醫工學校、上海美術學院(即後之上海美專),曾任公職。1933年入中國國貨聯營公司,輾轉魯、蘇、湘、滇等地籌設國貨公司,公暇之餘不輟藝事,在昆明時更與馬萬里、謝稚柳等時相過從。1948年應世界書局聘赴台籌設分局任經理至1965年退休,斯時家中常客有李嘉有、季康、郎靜山、陳定山、郁元英26等。
劉老因早一步抵台,乃能在1949年「南張北溥」抵台之際,假〝凱歌歸〞為其設宴接風洗塵,日後太老師寓臨沂街,劉老住重慶南路世界書局樓上,劉晚飯後便騎自行車赴溥宅作陪閒談,邊談邊動筆,或畫、或寫、或作詩文;據劉老先生公子劉冰先生所著《閒話藝壇》中說道「有時溥心畬畫好了一張畫,父親稱讚說這張好,溥心畬便毫不吝嗇,立刻題款送給父親。當時溥太太還沒有掌印大權,因此方便不少⋯.父親收藏他的作品大小字畫共有十數幅,都是每天到臨沂街溥府聊天切磋時所贈。」27
在筆者見聞中,從陸蓉之老師、李嘉有老師處都曾聽聞劉老之名,惟並無深刻印象,直到在一次北京拍賣會預展中為友人鑑看一件素雅舊裱的太老師所繪山水立軸時,才驚訝的發現竟是劉老舊藏。此作以略窄長的畫幅寫幽壑景緻,絹絲般的瀑布約在畫面中心處,氣格淵雅、寧謐恬淡令筆者駐足良久,詩題「眾木轉幽壑,羣峰歛白雪。草堂觀易罷,泉響隔溪聞」,款書「庚寅(1950年)冬夜寫溪山隱居以應蟄庵先生屬」,畫面右下角鈐「野農寶藏」白文印,包首簽條復有「劉雅農」朱文印一枚(圖34)。這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後來朋友也滿心歡喜地以善價購藏這件奇珍,筆者夙來堅信「文物有靈、神鬼護持」之說,更重「翰墨緣深」;每一件書畫文物背後都有深厚的文化底蘊,更見證了歷史,它們是藝術珍品,更是人類共同的文化遺產!走筆至此,雖然「人有離合、物有聚散」但當每一件美善的文物都有適當歸宿時,未嘗不是件令人感動雀躍的事呢?
太老師晚年發現身體不適,多由陸芳耕醫師為其診治。陸醫師現居美國,至今仍保留當時病歷。據其居台北姪兒憶述「我老叔原住仁愛路二段9巷24號,溥老居臨沂街時喜往李太太宅,該處即與老叔比鄰」,陸醫師與太老師結識緣於一個偶然的機會,陸老自己回憶「上世紀五○年代,我台北的家正好與溥老畫室(李太太宅)緊挨著,但彼此並沒什來往。有一年溥老患腎結石,起初他非常相信中醫,但這種病不是中醫能治好的,溥老去尋西醫治療,幾次下來效果不彰,這位皇家少爺氣就上來了,醫生被他罵的沒辦法,便向他推介說,你家鄰居就是一位治腎結石很有經驗的好醫師。於是我就這樣結識溥老,並很快治好了他的病,溥老非常高興,送我「術精醫偉」四個大字,從此我們就成了好友。
我去溥老家看病時總被他的文采妙筆感染,遂逐漸喜歡上藝術品收藏,當時有很多人拿字畫讓溥老鑒定,俞濟時拿來一幅號稱是趙孟頫的畫,溥老一看便說是假,事後他跟我說,趙的字比畫好,且不說那件畫怎麼樣,畫上的題字都不如我。又有一次某人求售董其昌用過的端硯,溥老讓我和商家商量,能否用畫來交換,當時作醫師手頭較寬裕,我便花錢把硯買下來送他,溥老高興得不行。溥老鑒別字畫真偽時,還有一特點,就是他認為是真品時,就會寫評語,認為在兩可之間時他反而會題詩文。溥老的字比畫好,詩文更好,出手特快,思路敏捷,朋友稱他一步成詩,他總能在不經意中出大作,出好東西。」
本次展品中便有陸醫師當年在仁愛路的李太太家見過的柳陰雙駿,及其舊藏之太老師在關渡天后宮祈雨後於北投鳳凰閣撰寫的祈雨詩行書長卷。
十三、 1950、60年代先後赴韓、日、香港、曼谷之行,對溥老的影響
1955年5月11日,太老師與朱家驊、董作賓三人,受邀赴韓講學。他們受到韓國隆重歡迎,尤其太老師以遜清宗室、國學大師、書畫家的多重身分,備受仰慕,得到韓國漢城大學頒贈名譽法學博士學位(圖35),並遊覽朝鮮行宮、昌德宮、昌慶苑、佛國寺、鮑石亭等名勝古蹟。
在韓國講學兩週之後,再轉赴日本。朱家驊與董作賓先行返國,太老師留戀島國風光,單獨留下來。因他戰前曾來日本講學過,舊友甚多,經常有人伴他遨遊各地名勝,從《寒玉堂集》中可知曾經遊過日本久遠寺、清水寺、南禪寺、中宮寺、石廊崎等地,生活多彩多姿,熱鬧極了。旅日期間,除遊山玩水外,也收了弟子,教其讀書作畫,對日本人熱衷研究中國傳統文化感慨萬千;在日本一年餘經常有日本商人請他吃飯,並請他鑑定所藏中國書畫古玩,連我國駐日公使張伯謹,也因雅好書畫收藏而常向其請益。旅日期間跟暫居日本籌備展覽等事的張大千先生亦時有往來,合作過許多作品。
1958年秋冬有曼谷畫展,之後再轉赴香港受邀展覽,並在港大及中大新亞書院藝術系講演前後近4個月,1960年代又曾兩度赴港講學(圖36);類似在台灣師大藝術系那樣教授書畫,邊講邊示範。教題畫詩時,分別以楷行草書寫,等於是詩、書兼授,繪畫則由簡入繁,從局部畫法到整幅的筆墨布局。山水、人物、亭閣及花鳥,無所不包,留下許多書畫稿,日後更彙成一冊《溥心畬書畫稿》刊行,書中有劉國松的一篇文章《溥心畬先生的畫與其教學思想》,對當時經過有較詳細的追述。
1955年到1963年這段期間,太老師先後赴韓、日、泰、港等地展覽與講學,對他自己的藝術進境是有相當程度影響的。據萬公潛回憶,1958年在香港時太老師曾對他說「我的字有了自己的東西;一般可及清代名家,個別的字可媲美明人。」返台後,又對萬氏談到他書畫的進境;他自己對大陸時期的作品不滿意,來台以後至45 (1956) 年東遊日本歸來,是一個階段;47(1958)年遊曼谷、香港歸來,又是一個階段。並說「像我這樣無間寒暑,夜以繼日不斷努力,怎會不進反而退步呢?」另外薛慧山先生也以自己在香港與太老師往來的見聞,表示「據我所了解,溥氏對自己的繪畫藝術,從未自滿過,屢次表示非求變創新不行。只是一個狹隘的生活小圈子局限了他⋯而始終沒認識他剛健清新、石破天驚的一面。」28萬、薛二氏的觀點與見聞,筆者認為非常準確地道出了太老師國外遊歷在他一生的重要性,更是了解其藝術的珍貴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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